年,他数学只考了15分,却被清华破格录取,且仅凭国文和英文,就让总成绩排名在第57名,稳居上游。
年,他从清华毕业,在全国毕业即失业的大环境下,依然被光华大学外文系破格录取为讲师。
年,他从英法留学归来,再一次在28岁的年纪被#西南联大#(战时合并的清华、北大、南开三校)破格聘为副教授。
后来,他又凭一本《围城》蜚声海内外,一部《管锥篇》封神学术界,他就是钱锺书。
天才是怎样炼成的
年11月21日,钱锺书出生于无锡的世家望族钱氏。族谱记载,钱氏乃源自五代十国的吴越武肃王,钱锺书的祖父钱福炯就是武肃王的第三十一世孙。
钱锺书的父亲钱基博是与翻译大家林纾并肩的鸿文大儒,因长兄钱基成无子,钱锺书刚出生就按照旧俗被过继给了伯父。
在伯父的溺爱下,钱锺书的上学经历很任性。
4岁跟着伯父启蒙识字;6岁上小学,读了不到半年,生了一场病,伯父心疼,不让他去了;7岁去亲戚家的私塾读书,又因为不方便,只上了一年,再次被伯父接回来自己教导。
而且,钱基成是个秀才,有士人风范,每天上午必上茶馆,下午才教课。
钱锺书乐得每天跟着伯父上茶馆。伯父听书,他就从伯父那里得两个铜板到小书铺租各种通俗小说看,看完了还要回去给家族里的堂弟们手舞足蹈地演讲一番。
钱锺书还喜欢跟着伯母去伯母娘家,一住就是一两个月,快乐得很,回来后被父亲问功课,常常一问三不知。
面对钱基成的溺爱,钱基博不能在明面上插手管教,只有干着急。可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钱基博怕钱锺书被惯坏,学业荒废,只好背着长兄管束。
直到11岁,伯父去世。钱锺书的管教彻底交给钱基博。
钱基博要求,钱锺书除学校规定的作业外,回家还得读古文家名著。而且他依照自己小时候的经验,信奉棍棒教育,对钱锺书常常爆栗子伺候。
从此,钱锺书成了邻居们夸赞的“别人家的孩子”,而他的同学们则免不了被自己父亲耳提面命地说:“我过钱家,每回都听到锺书书声朗朗,谁像你一回家就书角都不翻了。”这时,同学只能咬牙切齿地反驳:“什么了不起,还不像我一样数学糟透顶,只有国文能揭示。”
同学的话一针见血。钱锺书的数学真的“糟透顶”。
其实钱基博数学也很拿得出手。只可惜,即便没少挨揍,钱锺书就是学不会。
幸好在国文和英文方面,钱锺书充分发挥出异于常人的聪慧,古文功底日渐扎实,英文进步神速。
钱锺书的国文,从中学时代起,就经常被父亲捉笔,从口授代书,到代笔写信,最后直接代写文章,到上大学时,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小学者,文章水平青出于蓝。年,钱穆写了一本《国学概论》,请钱基博写序言,钱基博直接让19岁的钱钟书代写,钱钟书照写不误,并且文章被一字不改地交给了钱穆。
钱锺书的英文,得益于就读的教会学校辅仁中学。又因读林纾的译本,激起学英文的兴趣,中学时就已读过不少原版西方书籍,到考入清华后,因为英文太好,叶公超甚至夸他:“你到清华可惜了,应该到牛津的!”
所以,年清华入学考试,钱锺书的数学虽然只考了15分,但依然被清华破格录取,而且仅凭国文、英文,他居然拿到排名57的好成绩(当年清华全国录取名学生,男生名,女生18名,备取生37名)。
作为一个偏科型天才,入读清华外文系,摆脱了数学的噩梦,钱锺书立即成为清华园里一名鹤立鸡群的大才子。
王安石的《伤仲永》告诉我们,一个天才儿童,没有后天的培养,最后只会泯然众生;胡适告诫后辈门生,凡治学问,有了兔子的天才,还要有乌龟的功力,定可无敌于世;爱迪生说天才是1%的灵感加99%的汗水。
很庆幸,钱锺书的天才没有被淹没,而且在父亲的管束下培养出奋发努力的品质。
好好一天才,偏偏长了张嘴
在清华,钱锺书的天才和努力,全校师生有目共睹。
他号称具有“照相机般过目不忘的记忆”,志愿横扫清华图书馆,读书之勤奋用功,罕有与之匹敌者。
同学们对他的印象是:
“上课不做笔记,只带一本与课堂无关的闲书,一面听讲一面看自己的书,但考试总是第一。”
“中西新旧文学、语文、哲学,样样都精,悟性之高,记忆力之强,更是少见,确是天才。”
“余在校四年期间,图书馆借书之多,恐无能与钱兄相比者,课外用功之勤恐亦乏其匹。”
老师们对他赞不绝口。
冯友兰说:“钱钟书不但英文好,中文也好,就连哲学也有他特殊的见地,真是个天才。”
吴宓说:“自古人才难得,出类拔萃、卓尔不群的人尤其不易得。当今文史方面的杰出人才,在老一辈中要推陈寅恪先生,在年轻一辈中要推钱钟书。他们是人中之龙,其余如你我,不过尔尔!”
同班同学许振德说:“我班三十人中,得蒙叶温二师赏识者,仅知有钱锺书一人耳。”叶温二师就是叶公超和温源宁。
同样,钱锺书的张狂毒舌,在清华也有耳共闻。
他瞧不上陈寅恪的考据作品,不选他的课,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在《大公报》上公然嘲讽当时已经名满天下的胡适;
年,他毕业时,面对外文系教授劝他继续留在清华读研究所的挽留,他回答:“整个清华没有一个教授有资格充当钱某人的导师。”
多年后王辛笛回忆:“他是当年全校闻名的才子,传说他博闻强识,语妙天下,知人论世,往往谈言微中,即使有时入木三分,开罪于人,然以嘲讽问心无他,闻者也就以一笑置之。”
是不是真的一笑置之?
事实是:口才好,幽默风趣,这是优点,可随意臧否、嘲讽他人,就有问题。身为学生,大家可能不较真,走出社会,那必定得罪人!
拒绝了清华研究所的邀请,钱锺书被光华大学外文系破格录取为讲师,并在两年后顺利考取英国庚款留学。
年,钱锺书携着妻子杨绛一同入学牛津,两年后获博士学位,随后又随杨绛游学巴黎,直到年欧洲战火紧张,才不得不坐上回国的邮轮。
还没有回到国内,钱锺书已经受到多方邀约,外交部、中山文化馆的《天下月刊》、上海西童公学、西南联大,纷纷向他伸来橄榄枝。
在诸多选择中,钱锺书选择了西南联大,并再一次被破格录用为副教授,奇怪的是,只待了半年便“悄然”离开了。
年暑假,钱锺书回上海省亲,从此一去不回。
关于钱锺书的离开,流传着不同的说法。因为他肯定不是一开始就想好了离开,不然不会连在联大的书和衣服都没收拾。
岳南在《南渡北归》中写道:“最具有代表性的说法是钱锺书在联大到处骂人,也得罪了人,最后自感待不下去,乃鞋底抹油一溜之乎也。”
而汤宴在《钱锺书》中分析认为,是陈福田、叶公超等人暗箱操作,导致钱锺书开学后没有收到续聘的聘书,无法回到西南联大,只好离开。
来的时候意气风发,离开的时候出人意料。总而言之,钱锺书那张嘴得罪了人,因为他说过:“西南联大外文系根本不行,叶公超太懒,吴宓太笨,陈福田太俗。”
一句话得罪三个人。
钱锺书第一天上课时,叶公超还亲自到教室跟同学们得意地介绍,说钱锺书是他的学生,钱锺书离开时,他们两已经有不睦传言。
而陈福田本就看不上钱锺书,更加公开表示:“钱的学问还欠火候,只能当副教授。”
只有吴宓,虽然被说太笨,但向来爱惜钱锺书的才华,所以丝毫不计较个人私怨,在钱锺书离开后,还各方奔波,希望为联大留下一个人才。
从来意气风发的钱锺书,在即将迈入30岁时,终于因为自己的一张嘴吃了大亏,而他在一些人眼里也留下了生性刻薄、语出伤人的印象。
誉满全球
从张狂才子蜕变成谦逊隐士
离开西南联大,算是钱锺书在前30年人生里一路“破格”上升中遇到的第一次掉档。
为此,他总结出一句自省也警世的名言:“二十岁不狂,没有志气;三十岁犹狂,没有头脑。”
年底,钱锺书收起狂傲,去了湘西的蓝田国立师范学院教书。
只是,相比西南联大的大师荟萃、名流云集,蓝田国师毕竟相差太远。憋闷中的钱锺书只好专注读书和写作,期间,完成了《写在人生边上》,和《谈艺录》的初稿。更重要的是,蓝田国师这段经历,为他写《围城》提供了相当多的灵感,书中写去三闾大学路上的千辛万苦、小镇生活的刻板单调,基本源自于这一段经历。
年,钱锺书回到上海,此时的上海已经笼罩在日本的铁蹄之下,钱锺书在疲于为生活奔波的同时不忘写作,一边继续修订《谈艺录》,一边着手写《围城》。
于是,抗战结束后,钱锺书很快迎来作品盛产期:
年,出版《人·兽·鬼》。
年出版《围城》。
年出版《谈艺录》。
这些作品,无不透露着钱锺书敏锐的才辩和幽默讽刺的独特风格,尤其是《围城》,微妙的戏谑、精密的讽刺、惟妙惟肖的人物刻画,都展示出登峰造极的语言艺术,令其一出版就大受欢迎。
只可惜,没过几年,中国就进入了对知识分子堪称灾难的政治高压期,这部作品也随之被淹没。
年,钱锺书在吴晗的盛情邀请下回到清华,后因院系调整,被调入文学研究院,直到文革结束。
在此期间,钱锺书只出版了一本《宋诗选注》,且由于是按照马列主义指导思想来写的,这本书成了他最不喜欢的一本。
幸好,钱锺书熬过了文革期,终于在年迎来了《管锥篇》的陆续出版,且沉寂了30年的《围城》也终于再版。
这一次,非同凡响!
《围城》连续十年占据畅销书排行榜第一,还被拍成电视剧,国内掀起“钱锺书热”,外国多国语言译本也相继出版,钱锺书一跃而名满天下,蜚声海内外。
《管锥篇》显示出中国文化在历经文革浩劫后依然闪耀着绵厚的异彩,堪称“国学大典”,深受海内外学术界重视,令钱锺书在学术界一举封神。
在受到全球从学者到普通读者一致追捧后,钱锺书成了真正的国宝,各种邀约、讲学纷至沓来,人人都希望见他一面。
只是已经迈入古稀之年的钱锺书,在经历了山河破碎和政治高压的洗礼后,早已沉淀出谦逊隐世的态度,在到年期间完成了三次国外访问后,就再也不出去了。
只是,能用“老懒”的理由拒绝各种邀约,却阻止不了络绎不绝上门拜访的人。在不胜其扰后,钱锺书有一次终于对一个在电话中请求拜访者说:“假如你吃了个鸡蛋觉得不错,何必认识那下蛋的母鸡呢?”
遗憾
晚年的钱锺书低调避世,《围城》再版后,没有再执笔耕耘。
杨绛问他还想不想写小说。
他回答:“兴致还有,才气已与年俱减。要想写作而没有可能,那只有会遗恨;有条件写作而写出来的不成东西,那就只有后悔了。遗恨里还有哄骗自己的余地,后悔是你所学西班牙语里所谓‘面对真理的时刻’,使不得一点儿自我哄骗、开脱或宽容的,味道不好受。我宁恨毋悔。”
作为一个“除了天才之外没有更恰当的名称”的才子,钱锺书的作品算少的,而且这些作品,他还曾亲口表示一本都不喜欢。
《围城》在写完的时候就不满意,后来他准备再写一本更精彩的《百合心》,可惜在回北京时弄丢了草稿,之后就再没有兴致重写。
《管锥篇》虽然被捧成“国学大典”,其实只是一部读书笔记,严格上算不得鸿儒大作,而且书成于文革时期,不可能畅所欲言。
以钱锺书的才华,晚年不再执笔,或许正是一个天才对自己的严格要求,宁缺毋滥,宁恨毋悔。
作为读者,只能在欣赏已有作品之余,默默遗憾钱锺书没有给我们留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