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敏杰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春节马上就到了。
进入腊月,家家户户便开始忙年了。
忙年,是我一生中记忆最深刻的一件事。
小时候,腊月里,我们就天天盼着过年。
那时候,一年到头,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穿新衣、吃好饭、放鞭炮、贴对联,欢天喜地过大年。
那时的年味比现在要浓厚得多。
所谓忙年,无非就是两件大事:一是为大人小孩添置新衣服;二是准备好吃的食品。其它的诸如贴对联、放鞭炮都是小事,也省事。
我们家是标准的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父亲是村支书,一天到晚不归家。只顾忙活村里的事,家里的事不管不顾,全由母亲一人包办。母亲还不叫父亲插手,因为他确实不会做家务活。
那时候,全家大人小孩的衣服鞋子全由母亲手工制作。
我的母亲眉清目秀,身强体壮,心地善良,脾气出奇的好。她很少朝我们发脾气。从来不打骂自己的子女。我们兄妹五人也都乖巧听话。有时犯了错误,母亲也会很严肃地批评你,并监督改正。村里有谁家吃不上饭,她都会慷慨解囊,鼎力相助。母亲头脑聪明,心灵手巧,家务活样样精通。做出来的衣服合身得体,色彩适中;鞋子穿着合脚舒适,漂亮好看。尤其是那千层底布鞋,其做工要比现代鞋厂的做工高级得多。有一年快过年了,母亲为我们做新鞋。我曾和母亲一起准备做鞋子的材料,就是裱骨子。先找出那些废弃的布头和破衣服,洗净晒干,然后用浆糊一层一层贴在桌面上。我负责将一块块破布递给母亲,母亲用沾满浆糊的双手裱上去,放到太阳光下晾晒,晒干后揭下来,做鞋底和鞋帮的骨架子。
裱好的骨子,照着鞋底和鞋帮的样子,一块一块地剪好,鞋底则用白布条沿边粘贴,一只鞋底最少四层,粘好之后纳鞋底,一针一线,十分费功。剪好的鞋帮是为骨架,蒙上一层黑布,缝上沿口,最后上到鞋底上,这双鞋就做成了。
上鞋是一门技术活,一般人做不了。村里的邻居们经常找我母亲给他们上鞋。我母亲还乐于助人,来者不拒,所以过年时她就比别人更忙。做一双鞋到底要多少道工序,我没有计算过,反正很费事。每年冬天,母亲的手,都会为此而冻得开口流血。
我母亲做衣服的技术也非常了不起。剪裁得当,针脚细密。有一年腊月,我那在盐场当工人拿工资的舅舅为我买了一块带白色小方格的兰卡机布料,母亲熬了好几个通宵,为我做了一身外套。
我穿着走在街上,回头率达百分之百。不时会有人问我:这是谁做的?我便骄傲地告诉他们,这是我妈妈做的!
妈妈为了在年前赶制新衣服,常常通宵达旦的开夜车。有天晚上实在太困了,缝着缝着便打起了瞌睡,一不小心,头发被煤油灯烧了一大块,白里透红的额头上留下了一块小小的伤痕。每当我想起这件事,就会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
忙年的第二件大事就是准备好吃的食品。家家户户都一样。
一穷二白的旧中国,遗留下来的是一堆烂摊子,人民群众吃糠咽菜,虽然朝乾夕惕,却食不果腹,朝不保夕。
新中国成立之初,可想而知,老百姓的生活相当艰难。一年到头,能吃饱肚子就算好的了,只有到过年的时候,才能改善一下生活。买条鱼、割斤肉、杀只鸡、磨点面、捣点米、做点豆腐、蒸点年糕,除夕之夜,做几个好菜,吃一顿米饭,大年初一包饺子,正月十五吃汤圆,仅此而已。
在农村,穷有穷的办法,过年照样要忙。想方设法改善伙食,欢天喜地庆祝新春。
这时候,我的母亲整天忙得不可开交。
我们家院子很大,中间安了一盘大磨。过年的时候,四周的邻居常来借用。主要是磨麦子,加工成面粉。磨黄豆,做豆腐。那时候的面粉只能自己加工,不像现在到超市就买来了。那时粮食紧缺,想买都买不到。
加工面粉又累又脏,十分烦人。
腊月里,我母亲先将小麦用清水淘洗干净,然后晾晒。过一会儿就要翻一遍,翻来覆去,直到把麦子晾干,又不是太干,稍微有点潮气,这样才能上磨推。
推磨的事只有母亲和我,父亲不靠边,弟妹年幼。磨又大,必须两个人才能推动。而我,又最怕推磨。一圈一圈转得我头昏脑涨,极不情愿。但为了过年,还是咬牙坚持。
把麦子磨成面粉,要反复三次才能完成。确实很费劲。
麦子磨好后,母亲便到邻居家的磨坊中的大面柜子里过箩,一箩一箩,一遍一遍,等到把二十多斤麦子过完,身上从上到下都布满面粉,成为一个真正的白人。
我母亲没有一点文化,但是十分聪明,办法特别多。为了给孩子们做点好吃的,她费尽心思,变岀许多花样。用糯米面加红小豆做成粘团,形状像窝窝头,可好吃了。做豆腐剩下的豆渣,掺一点面粉,做成馒头形状,上锅蒸熟,也很好吃。名字更好听,叫渣朵儿,说它像花骨朵,其实就是豆腐渣。
使我没齿不忘的是那炒米块,这种炒米块类似于超市的沙琪玛、锅巴等食品,非常好吃。不仅仅是好吃,那是我母亲的心血,是母亲引为自豪的发明。
那个年代,即使有钱也很难买到食糖,何况没有钱。母亲费尽心思,自己用红薯做糖。红薯是农村的土产,经过一个冬季,淀粉便转化为糖。母亲认为,既然红薯很甜,必含糖分,那就可以做糖。于是,她将红薯洗净,放到大锅中煮熟,然后捣烂,再用纱布过滤岀甜汁,将甜汁液倒入锅中小火慢熬。不久,便熬成类似麦芽糖的红薯糖,比甘蔗糖还甜。
然后将炒熟的糯米和花生仁倒入其中,翻炒拌匀,摊到桌面上,用赶面杖迅速压平,最后刀切成块,又香又甜,十分好吃。过年时,我便拿岀来到小伙伴面前炫耀,小伙伴们便到我家给父母拜年,指名要吃炒米块。结果一传十,十传百,邻居们都学会了。
这种炒米块,是我一生中最爱吃的小食品。自从母亲去世后,我就再也吃不到这种炒米块了。自己不会做,超市里的沙琪玛、锅巴,做得再好,也比不上我母亲做的炒米块。每每想起,心里总是有说不岀的惆怅。
父母亲早已升仙,去了天堂。现在轮到我忙年了,只可惜没有把母亲的手艺学到手。过年时,都到超市买那些现代化的小食品。儿孙们给我们拜年,拿出来他们都不爱吃。做的饭菜,和母亲的手艺比起来,也相差甚远。但无论如何,过年还是要忙一阵子的。
年1月10日写于南京
编辑:严京平《白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