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祖芳
我的父母都是教师,父亲因为在镇上的中心小学工作,只有周末才回家。父亲回来的日子就是节日,我还没上学时,父亲回家来给姐姐哥哥的礼物是书,而我得到的常常是一个或两个苹果。母亲呢,总会给父亲准备一大碗蛋炒饭,似乎父亲在学校里总是吃不饱似的。
后来成了小学生,父母对我学习上的要求毫不含糊。有时父亲会从他们中心小学带回一张卷子给我做,明明我是考到了一百分,可父亲会指出哪个字写得不够规范,比如“世”的一横没有封好口,“我”的斜钩接近竖弯钩了。后来父亲干脆给我们姐弟仨买了三本字帖,让我们自己挑一本,要求我们每周练两张字,周末他回来帮我们批分。我每次得分都是最高,到三年级时,我的铅笔字还拿到少年宫展出。我常想这得益于我选的字帖好,其实我姐临帖临得也蛮好的,只是她选的那本字帖的字的确太特别了,反正不是我喜欢的字体。写字让我赢得荣誉,同样也是写字让我今生唯一一次挨了母亲的一个“毛栗子”,那是在练软笔书法时,我始终把握不好捺笔的“渐行渐提”。现在我在教学中也很严谨,学生读错字音,我必得纠正;字写得不漂亮,我立马指出。不知道孩子们长大后会不会像我现在一样的理解这种做法?
我们练字、做作业时,母亲也不闲着,总会在一旁缝缝补补或者帮我们做新鞋。母亲连一个布角落也不肯浪费,常会比试着零碎布说:这个够做老大的鞋面布,那个够做老二的鞋底布,这个可以补老三的袖子。母亲那时年轻,眼睛好,针线活堪称一流,补的补丁平整、针脚均匀,做的鞋子鞋底还要纳出花样,鞋头就好像用楦头楦过一样,所以我们穿的衣服即使打着补丁也不难看,穿的鞋子也总是特别有模有样。小时候穿新鞋子对于我来说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放暑假了,我们家五人全休假在家,其乐融融。白天,母亲忙家务,父亲看书,我们仨除了割点草外就是做作业、看书,父亲给我们讲“三槐世泽,两晋家声”,教我们下象棋。晚饭吃得比较早,晚饭后,我的任务就是帮当拖拉机手的堂哥扇扇子。不知道堂哥怎么会讲那么多的故事,堂哥也总喜欢叫我给他扇风。堂哥一边享受着我扇的凉风一边吃晚饭讲故事。而用扇风换来的故事我会在第二天割草的时候,加进我的想象,传播到我的这些小伙伴的耳朵里。不过,再后来,我给小伙伴讲的故事纯粹就是我自己编的了。就这样,跟着我割草的人还真不少啊。虽然谈不上前呼后拥,但多则七八个,少则四五个是有的,我也从不欺负任何一个,为此赢得了大人们的不少赞誉,当然很开心。
记得有一回春天时,我们一群十来个放学后割完草呼啦啦地回到村子里,谁知外号叫“日本人”的民兵营长正站在村口第一户人家门前等候着呢,他叫我们所有人把篮子里的草兜底倒出来。我们村上的小孩子平时都很害怕这个“日本人”,有哪家的孩子哭个不停,只要说:“日本人来喽”,孩子的哭声顿时止住了。现在见“日本人”凶神恶煞般地等着,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又不敢违拗。一个个把篮子里的草倒出来后,原来“日本人”要逐一检查我们是否偷了生产队里的红花草,结果只有我割的草里没有夹带红花草。在一旁看热闹的几个大人纷纷说道:“还是她家娘老子家教好。”小伙伴们灰溜溜地挎着篮子回家,我却颇有些得意。
夏天的晚上,父亲和伯父们以及左右邻居家的大人们常会集中在我家门口乘凉,谈古论今,父亲不时让我给这些大伯叔叔递烟、倒茶。听母亲说那时父亲一天两包烟都不够抽,原因可想而知。
在聊天的大人中却很少见到我的大堂伯。他常常一个人坐在老宅的最东面,在晚风中依依呀呀哼唱着京戏,一把蒲扇半天摇一下。大堂伯是个极有个性的人,长得仪表堂堂,我有记忆时他就已经六十多岁了,但仍然身材颀长,爱穿一身白衣白裤,大夏天出门时还不忘穿一双白纱袜,戴上一顶礼帽,一副超凡脱俗的样子。况且大堂伯读过书,手也很巧,村人都请他写结婚用的大帖,请他剪办喜事用的各种各样的喜字和窗花。七十岁那年,他居然在家用小字毛笔抄起了《红楼梦》。我还看不懂,但我清楚地记得字写得很漂亮。以至于后来大堂伯去世,堂嫂捧着他手抄的几本《红楼梦》哭了又哭。我读四五年级的时候,堂哥堂姐们已经陆续考上大学或毕业后留在省城工作,我姐她们几个大一些的读中学住宿在校。大堂伯会给我们这些留在家里的晚辈出字谜,而最先猜出的常常是我。我能觉察得出来一向骄傲的大堂伯也是喜欢我的,因此也常有些沾沾自喜。
从大堂伯的叙述中我知道了堂哥家里的那一块写有“见义勇为”的木匾是我祖父在民国时捐给县上一百担稻子得到的奖励;我知道了我父亲成绩优异,但因为祖父得了大病去世后家道中落,未能继续深造……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知道大家喜欢我的个中原委。我母亲把省吃俭用积攒的钱借给村上人家办事不计报酬,堂哥到了结婚的年龄母亲更是经济上支持,让举棋不定的伯母大胆办事,我还亲眼看到过母亲把省下来的菜油送去一部分给村上那个患胆囊炎的妇女,就因为她家境贫寒,比我们难。我父亲呢,淳朴的村人和他的同事们始终记着他的好。人们说起在那个年代父亲帮村人买过砌房用的建筑材料,帮别人买过结婚用的棉花胎,拒收下属送的礼物,解决过许多人的燃眉之急,特别是一直鼓励村上的人多读书跳出农门。
别人对我好那是爱屋及乌啊,父母“前人栽树”,我是“后人乘凉”。现在的我虽然只是一个很平凡的教师,但我跟我的父辈一样,踮着脚,抬起头,一直朝着美好奔去,读书、写字,能帮别人的时候帮帮别人,不停地触碰着快乐。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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